姑娘,造反嗎第 91 章 .尾聲

接下來的幾日, 仿佛做夢一般,将軍府突然多了許多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賓客, 以及各路或遠或近的親戚朋友, 除了她出生那日,府裏還是頭一回這麽熱鬧。

至于相府那邊, 熱鬧更甚,樂岚一連幾天都再沒看見過李未陽, 出閣這日, 冷夫人親自替她梳了頭,然後給她套上了兩雙繡鞋。

她好奇問:“為什麽要穿兩雙?”

檀書道:“小姐怎麽忘了?一雙是娘家鞋,象征着姑娘家的身份,一雙是夫家鞋,象征着夫家的門第,兩雙鞋都穿上,代表從此以往兩家人合為一家人。”

樂岚看着鴛鴦錦的鞋頭, 恍然道:“原來如此。”

吉時到了,她被人攙着送上轎,從相府到侯府一共隔了沒幾步路, 為了儀式感,轎子特意擡得慢了些, 她施了法力在眼睛上,可以透過轎子看見外面的景象。

在一片鼓樂喧嘩聲裏, 李未陽穿着喜服走在前面, 兩旁是高高豎起的槍牌, 他騎在馬上的背影格外矚目。

樂岚第一次看見他穿紅色,還挂着滑稽的大紅花,不知道為什麽,總忍不住想笑。

笑完她發現,到下轎的時候,李未陽接過喜綢,在她身上挂了朵一模一樣的大紅花。

邁過金盆,拜過天地,結束了漫長而繁冗的禮節後,總算入了新房,能坐着好好歇一歇。

大宣的風俗,新娘子在見到新郎前,有蓋喜帕的,有遮玉扇的,還有挂珠簾的。樂岚拿了一把薄薄的玉扇,扇上綴着金珠,這把扇子的材質十分獨特,放在眼前,能透過扇子看見外面,外面的人卻無法看見扇子後面。

李未陽進來時,她把扇子舉了起來,一看見他,還是忍不住笑。

他正要拿開她的扇子,見她在後面笑得花枝亂顫,便收了手,道:“你笑吧,等你笑完我再揭扇。”

樂岚強忍住笑意,自己把扇子拿了下來,問:“今天的妝好不好看?”

出門前,冷夫人精心替她修了容,施了妝,可惜她的五官變回了原來的模樣,胭脂粉黛卻留在臉上沒變,原本精致妩媚的妝容頓時走了形,眉毛在額頭上疊了兩道重影。

李未陽拿帕子把她臉上多餘的脂粉拭掉,這才點頭道:“清水出芙蓉,天生最麗質。”

樂岚:……

意思不就是不好看麽?

他端起酒壺,倒了兩杯,在把杯子遞給她之前,又問:“以前喝過酒麽?”

“當然喝過。”她接過其中一杯,飲了三口,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紅霞,讓他看了看杯底,證明自己酒量不差。

李未陽莞爾,放下酒杯,在她額頭上落了個輕吻,道:“我去把香點上。”

樂岚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今天的李未陽怪怪的。

難道是因為新婚之夜,緊張了不成?

兩人認識這麽久,像今天這樣親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都沒覺得有什麽不自在的,他緊張些什麽?

他去擺弄香爐的時候,樂岚把首飾卸了,想了想,把外衣也脫了。

嫁衣好看,但過于繁重,穿在身上十分累人,只剩下襯裙,就舒服了很多,她坐在床上,又是激動,又是期待。

李未陽回來的時候,已經換好了寝衣,見樂岚已經坐在了床上,微微一愣,“我還擔心,你會因為害羞而不習慣……”

“有什麽好害羞的?”樂岚道,“我們都成過親了,夫妻之間,有什麽好避諱的?”

李未陽被她說的啞口無言,頓時覺得,特意避開她換了寝衣,倒像是他害羞了似的。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無奈地笑了笑,說:“亥時過半,該歇息了。”

新房的床鋪又大又軟,不知熏過什麽香料,枕被間有股奇異的香氣,樂岚從被窩裏探頭看他,眸子裏亮晶晶的。

他心底狠狠的動了一動,俯身給了她一個纏綿而漫長的深吻,一吻結束,樂岚抱着他的脖子,兩人呼吸攪成一團。

他沿着她的脊背撫摸下去,一面竭力調整呼吸,一面問:“夫人可曾跟你說過什麽?”

他說話時的熱氣噴灑在她耳邊,樂岚渾身發燙,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骨子裏像有千百只螞蟻在爬來爬去,愈發強烈的麻癢感随着他的動作,從後頸一直蔓延到尾椎,她微微蹙起了眉,茫然問:“什麽?”

看她一無所知的迷茫神色,李未陽嘆了一聲,“沒什麽。”

短短片刻,樂岚身上已經出了層薄汗,她嫌熱,把被子踢開一半,他把她擁在懷裏,道:“快睡吧。”

樂岚枕着他的肩膀,聽着頭頂的呼吸聲,心中前所未有的安穩。

可在安穩之餘,總覺得這新婚之夜少了點什麽。

她在他懷裏靜靜趴了一會兒,忍不住動了動,李未陽低啞着聲音問:“怎麽了?”

原來他也沒睡着。

樂岚忽然擡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他一愣,這還是自相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

做完這些,她這才覺得圓滿,趴回他懷裏,阖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李未陽徹夜難眠。

平舒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我不管你們日後如何打算,她身為南溟的帝姬,便應做出帝姬的标榜。岚兒年紀還小,許多事情率性而為,她不懂的事情,你應該懂。

“我不想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情,但婚姻不是兒戲,你若真的在乎她,便等她成年之後,親來南溟提親,若是族中長老皆無二議,我和帝君便不再多言。”

“但是,”她緊接着神色一凜,冷聲道,“在此之前,你若敢動一分一毫的邪念,我便把你碎屍萬段,魂魄投進溟域之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樂岚在他懷裏睡得沉沉的,她身上一直都帶着平舒和樂昀所下的印記,但這丫頭絲毫不自知,當真以為她的爹娘撒手不管,就這麽安心放她下凡。

他望着她安靜的睡顏,無奈長嘆:“你們母女兩個,專會折騰我。”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枕上,他抽身離開,走出門去,庭院中月色溶溶,如斯靜美。

“多美的花好月圓夜,新郎官怎麽不去陪着新娘子,在外面吹什麽風呢?”

他循聲望過去,只見玄商從牆下的陰影裏走出來,便笑道:“那可真對不住,沒能讓你聽上牆角。”

他們二人彼此打趣慣了,互相挖苦兩句之後,李未陽把神色一斂,問:“你幾次三番下界來,不怕被發現蹤跡麽?”

“我自有法子出入天庭,這個便不用你多心了。”玄商道:“你勾搭上了南溟的帝姬,天帝到時候肯定會查你的根底,先替自己考慮考慮,到時候怎麽瞞天過海吧。”

他不以為然道:“他查了三千多年,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又不差這一次兩次。”

玄商的神色有些落寞,“難道你就準備像現在這樣,一直混跡在凡間不成?”

“當年離開之時,所有人都以為我幻滅在下界,只有你看出了端倪,可是只怕連你也不知,我當時為何要匆匆逃走。”

他嘆了一聲,負着手道:“太玄始尊劃分天域之時,曾言新任天帝須在九天神君之中選出。當年九天凋落,鈞天登基,九天神君豈是常人,怎會說凋落便凋落?伏霄大帝神威蓋世,又怎會說殒滅便殒滅?”

玄商慢騰騰道:“你說過,伏霄大帝曾險些入魔……”

李未陽看他一眼,忽然笑了,“靈圳,你其實什麽都猜得到,但只是憋在心裏不說。”

聞言,玄商也笑了。

他又道:“我在下界這些年,也不全是游山玩水,當年的蹊跷之處,我找到了不少線索。至于天界麽,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但只不是現在。”

玄商向房窗看去,窗戶上燭光熒熒,樂岚正在房間裏睡得正沉,絲毫不知枕邊無人。

“等到她回天時,天帝肯定會問起你來,到時如何應對?”

李未陽跟着望過去,目光溫柔且深沉,“她什麽也不知道,就算問起來,也牽連不到南溟。”

“你到底還是沒告訴她?”

李未陽淡淡一笑,卻避之不答,轉眼雞啼報曉,玄商道:“我不便久留,這便去了,新娘子醒了,你快去陪着吧。”

樂岚睜開眼,發現枕頭旁是空的。

旁邊的被子一點熱氣都沒有,李未陽顯然早就起了身,這還不到五鼓,他難道一夜未睡?

剛剛坐起身,李未陽端着熱茶進來了,見她坐在床上揉脖子,笑道:“怎麽醒這麽早?”

樂岚道:“養成習慣了,過了雞鳴就睡不着。”

他把茶盤放下,上前幫她按摩,問:“是昨天的枕頭不舒服?”

他按摩的力道不緩不急,輕重拿捏得恰到好處,樂岚舒服得眯上眼,把整個脖子的重量都倚在他手上,滿意地嘆出聲來:“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什麽做夢?”

她睜開眼睛,倒望着他,“不久前,我還在想,要是這一世的輪回結束了,下一世再投胎的時候,我找不到你該怎麽辦。”

李未陽笑道:“那現在不擔心了?”

樂岚搖搖頭,“我之前擔心的,是怕六道輪回,下輩子你不一定會投胎在人世,這樣一來,莫說我不一定記得你是誰,即便記得,也沒法找你回來。

“可你既然是個散仙,既可以入輪回,又可以不入輪回,到時候就算我記憶被封,不認識你了,你照樣可以找到我。”

說完,又好像不大放心,要确認一遍似的,問:“到時候,你會來找我的吧?”

李未陽按在她脖子上的手一停,片刻,道:“說的什麽傻話。”

他伸手去拿茶杯,“這輩子還長着呢。”

樂岚癟了癟嘴,“這輩子再長,也總有個頭啊,人要早做打算。”

她還要說道,一口溫茶堵住了她的嘴,一腔道理全被沖進了胃裏。

她嗆得咳嗽了兩聲,不滿地看向李未陽。

卻見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杯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全咽了?”

她點了點頭,他的神色頓時更複雜了,

“這水,是加了明礬,漱口用的。”

樂岚:“……”

婚事過後不久,李相和冷将軍雙雙遞上辭呈,致仕去了,新帝念其忠耿,允了辭呈,還加賜許多,兩位老人離了朝堂,約定好下江周游,順便尋個住處,六月便攜眷動身,乘船南下去了。

當然,雙方說好了似的,不約而同把新婚燕爾的小夫妻留在了京城。

京中的房屋空置了下來,樂岚也不想再留在京城,天下之大,總算能挪個窩了。

打點好行李,她提議道:“不如先去徐州?”

李未陽的眉頭詭異地波動了一下,“你就這麽想去徐州?”

“正好順道看看重鈞,”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在斧師山上怎麽樣了,說好要參加我們的喜宴,結果到頭自己卻不吭不響的溜了。”

他道:“想看他的現狀,使個千裏眼不就行了,費不着親自跑一趟。”

樂岚覺得他莫名其妙,“去一趟又不費什麽氣力,我帶着你飛,總行了吧?”

他抱着胳膊,拒絕得十分幹脆,“我不想去。”

樂岚:“……”

由于李未陽死活不願意進徐州,只得改變方向,由南下改為北上,去游覽雲內風光。

行到半路,忽然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樂岚正禦空前行,堪堪剎住去勢,往前一看,竟是行朔。

“你怎麽來了?”

行朔緩了口氣,道:“屬下來報個消息,炎龍已死。”

樂岚一激動,險些駕禦不穩,幸而被李未陽拉了一把,才沒摔下空去。

她立穩身形,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問:“怎麽回事?”

行朔道:“他到了天寂涯,我們在天寂涯前攔住了他,右護法本欲擒他回南溟問罪,誰料他寧死不降,後來帝君趕到,一劍了結了他的性命。”

樂岚聽罷,神情莫測,臉上風雲變幻了須臾,又問:“丹渚呢?”

“丹渚?”行朔一怔,“我們聞訊趕過去時,只見炎龍,沒有看見其他人。”

“奇了怪了,”她疑惑道,“炎龍都到了天寂涯,他豈有不追過去的道理?”

對此,行朔也不甚了解,只能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說完了炎龍,他想起這趟前來的正事,“殿下,李……”

叫到李未陽時,他遲疑了一瞬,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才好。

上次見面,他還是與樂岚不清不楚的凡界男子,這才多久沒見,他竟然成功和樂岚完了婚,還搖身一變有了法力。

李未陽微笑道:“道號山風,實在不知道怎麽叫,叫我山風真人就好。”

行朔如釋重負,接道:“原來李公子也是仙道之人,先前是小神有眼無珠。”

李未陽笑道“哪裏哪裏”,樂岚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什麽山風真人?”

“小山的山,大風的風,你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

“我的名字不許你用。”

“不許我用,許給誰用?”

“反正不給你用。”

行朔站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聲,道:“那什麽……屬下還有一件事情要禀報。”

樂岚窘迫的把頭轉到一旁,李未陽笑道:“但講無妨,她不聽,我替她聽着。”

她立即反駁道:“誰不聽了?行朔,你說。”

行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在凡界的事情,天帝已經知道了,恐怕過不久就要傳您回天問話。”

果然,該來的遲早要來。

樂岚無言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這次問話,恐怕會說到您違反天條,私自回天的事,”行朔忍不住道,“殿下還是提前做好準備,編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她沉默地點了點頭,行朔報告完畢,便告辭回去了。

李未陽問:“打算怎麽說?”

樂岚道:“實話實說。”

編故事她一向不怎麽擅長,但本能覺得,提前回天是情非得已,若要論起罪過,丹渚起碼得承擔大半。

天帝明察秋毫,不至于混淆是非,把過錯都讓她一個人攬了。

李未陽洞察她的心思,道:“還是別等到天庭派人來傳了,提前認錯,起碼态度可嘉。”

他說的在理,樂岚點頭贊同,卻又有些猶豫,“我這一去,恐怕得過個一年半載的……”

“這有什麽,我在雲內等你。”他笑了笑,轉言安慰她道:“放心吧,錯不在你,天帝不會為難你什麽。”

她咬牙下定決心,“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紫虛殿上,靈昌天帝似乎早料到有人前來認罪,屏退了衆仙官,只等着她進殿。

樂岚硬着頭皮走進去,把自己的過錯列了十大條,誠誠懇懇背了一遍。

靈昌笑她一聲:“你倒認得好錯。”

天帝一笑,樂岚就知道他并不計較,連忙順坡下驢,發誓以後再也不犯。

靈昌道:“不必信誓旦旦了,本座原也沒打算罰你。”

她讪笑了笑,道:“謝帝尊寬宏之恩。”

靈昌又問:“聽聞你在下界,給你父君找了一個女婿?”

樂岚頭皮一緊,沒想到天帝還管這茬。

“本座好奇,這人是個什麽人?”

她如實道:“一個尚未登入仙籍的散仙。”

一旁侍奉的金童取來天書,翻看了看,道:“此人姓李,今生托為下界貴相之子,其原身為八百年前得道的一名修士,原名裴懷,祖籍山東琅琊人氏,自得道以來,游歷山水,少行善事,未行惡事,功德錄上,凡十七筆。”

靈昌點了點頭,道:“雖則無功,好在也無甚過錯,來日修功鑄善,飛升指日可期。”

樂岚悄悄揩了把冷汗,心道還好沒聽行朔的話,随便編個理由搪塞,不然被天書一證,真相大白,她就算無罪也得有罪了。

好在天帝沒有耽擱她的時間,諸話問完,便放她自由去了,樂岚劫後餘生,飛速趕往雲內。

雲內的氣候果然與中原大不相同,氣候幹燥,草木稀疏,連風裏都似乎卷着黃塵。

李未陽在城內起了一座小樓,她趕到時,剛剛竣工不久,四面裝潢得十分完善。

樂岚目瞪口呆:“我們只是在這裏稍作停留,你怎麽就蓋了座房子?”

李未陽道:“你說要去一年半載,我當然得做個長久打算,建房也算是積德,我們住不了多久,留給後人來住。”

她捏了塊胡餅,把天宮的經過同他講了,笑道:“裴懷,要比你現在的名字好聽多了。”

他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問:“那你是喜歡姓裴的呢,還是姓李的呢?”

樂岚想了想,道:“那得看你之前的模樣,和現在的模樣,哪個更入人眼了。”

李未陽吹了口茶,面上挂着笑意,心下卻是一聲嘆息。

那個名叫裴懷的修士,被他奪舍時,的确是一表人才的。

他為神萬年,細細數來,似乎也就幹過這麽一件壞事。

好在奪舍之後,他總算完成了裴懷一輩子也完不成的遺願——成功修煉至大乘,渡劫飛升,成為一介散仙。

此後,他便停止修煉,以一介散仙的身份,在各界游歷來去,尋找線索。

本以為散仙身份低微,天祿柱上記不到他的名字,正好藉此隐藏身份,卻沒想到青出于藍,竟有人做了本天書,将天上地下但凡有名有姓有修為的全都囊括其中。

樂岚吃完茶餅,茶餘飯飽,忽然喟嘆出聲:“突然之間什麽事情都沒了,好不習慣。”

李未陽笑道:“雞飛狗跳時只嫌鬧騰,好不容易太平下來,卻又嫌平淡了。”

樂岚枕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用茶杯畫着圈,道:“再讓我和丹渚交一次手的話,我未必會輸給他。”

事到如今,她還是不服,“要是我的修為和他一樣深的話,肯定不出百招就能拿下。”

李未陽手指輕扣着桌面,目光望向窗外。

外面起了風,卷起漫天黃塵,須臾風靜,沙塵飄飄悠悠晃下來,透着一股寧靜而粗犷的邊塞之美。

可惜樂岚無暇體會到這種美來。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成親時問他的話來,當時沒得到答案,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要是下一次轉世,我真的給封了記憶,你會不會來找我?”

李未陽這回沒有敷衍,幹脆利落道:“不會。”

樂岚:“……”

他刻意頓了一頓,惹得樂岚火氣,又恬不知恥道:“我當然是和你一起轉世,再偶遇一次,舊人聊作新人,成全一對佳話。”

樂岚“噗呲”笑了出來,笑罷,咂出了話裏的味道,疑惑道:“什麽叫做‘再偶遇一次’,我們之前見過?”

李未陽悠悠道:“何止見過。”

她越發驚奇,問:“什麽時候,我怎麽沒印象?”

他道:“兩百年前,普陀島上。”

樂岚隐隐約約想起來,那是在她發現那座無名孤島的三百年後。

她難得從瑤風殿回去一次,不巧平舒和樂昀剛剛吵完架,兩人都在氣頭上,她一到家,平白兩端受冷眼,心中氣不過,索性離家出走。

出了南溟,又沒別的地方可去,便去了自己的小島,好生過了幾天無管無束的逍遙日子。

某一日,她變回原形,躺在淺灘上曬太陽,紅蟹突然急急慌慌的跑過來,向她禀告:“殿下!有人、有人上島了!”

她正曬得舒服,懶得變回人形,又不想應付那些誤打誤撞上島來的漁夫和水族,便道:“你去應付,我回避一下。”

說罷,她翻了個身,把軀幹藏在海水下面。

紅蟹踉踉跄跄奔上岸來,攔住那名擅闖的不速之客,“你是何人?”

不速之客指着自己的鼻子,問:“我是何人?”

他剛剛從妖界探險回來,發現自己留在人間的房子被拆了,一時沒有落腳處,想起曾經蹲了一千年大獄的那座荒島,拾掇拾掇還能用,便趕了過來。

沒想到,卻被一條幼龍鸠占鵲巢,霸占了島。

普陀島周圍一片淨是死海,會長龍嗎?

肯定不會。

他篤定這是條從別的地方游過來的,在此盤桓幾天,歇夠就走了。

他耐心地在島外等了幾日,發現那條幼龍不但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看其架勢,還打算占山為王。

于是他矜持而又客氣地登了島。

彼時他還頂着裴懷的皮囊,是一副和藹可親的小老頭模樣,在島上環視一圈,沒看見那條幼龍,倒看見一只豎着走路的螃蟹。

螃蟹口吐人言道:“這裏不許生人進入,你是凡人,還是水妖?”

他問:“為什麽不許生人入內?”

螃蟹驕傲道:“因為這裏是有主的。”

他笑了笑,“敢問這裏的主人是誰?小老兒有幾句話想跟它談一談。”

紅蟹聽到他問主人,頓時猶豫了,在原地打了兩個轉,道:“主人……主人不在,你有話跟我談就行,我會轉告她的。”

他往四周環顧一圈,只見樹木蔥茏,海水泛着波濤,一切看起來沒有異樣,只除了……

那對從海水下冒出來,金光閃閃的龍角。

若要判斷一條龍長得好不好看,首先就看它的角。

他看見這雙龍角,心中已經生出了兩分好感,這一定是條絕頂漂亮的小龍。

只是,就算要躲,起碼也躲得認真些,這藏一半露一半的成何體統?

樂岚還不知道自己的龍角暴露了位置,她聽着岸上那人喋喋不休,一定要見這座島的主人,心下有些不耐煩。

紅蟹同他争論半晌,它嘴笨說不過,又不能退讓,正急得團團轉時,背後一陣海水嘯聲,嘩啦啦落下,海面上高高昂起一段龍首。

他轉身看見一顆威武碩大的黑金龍頭時,心裏“咯噔”一聲,認出這是一條羲龍。

南溟一族,招惹不起。

“你找我?”那龍頭嗡嗡道。

他幹咳一聲,道:“老朽只是,咳,船觸了礁,沒地可去,想借貴地歇個腳。要是實在不方便,老朽這就走,這就走。”

龍頭“噢”了一聲,騰身躍起,帶起一陣滔天巨浪,只見金光一閃,幼龍不見了,岸上多了一名豆蔻年華的嬌俏少女。

他見了那少女,方才知道“看鳳看尾,觀龍觀角”,此言不虛。

少女道:“你年紀大了,這兩日海上有風暴,走不遠的。”

她低頭吩咐那紅色的螃蟹道:“蟹将,領這位老人家去山上歇息。”

紅蟹領命,帶着他往山上走,原來山上還建了一座小木屋,少女随後上了山,道:“就是這裏了,你有什麽需要的,就叫蟹将。”

停了停,又道:“叫我也可以。”

他心中着實溫暖一片,藹聲問那少女:“小姑娘,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島上?”

樂岚不想說,她其實是在等家人來接她,但她爹和她娘始終沒什麽反應,不得已才留在這裏,擡了擡下巴,道:“我出來散心。”

他點點頭,“散心好,年輕人就應該多出來走走。”

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羲龍一族的小輩,不應該形單影只流落在外才對。

他問她的名字,以便得知這是哪位龍君的小女兒,日後也好投桃報李。

可少女忽然提高了警惕,道:“我不告訴你。”

說罷,便領着螃蟹下了山。

他在木屋裏歇了一夜,終究不忍心和一個小女孩争搶地盤,在天亮之前,悄無聲息離開了。

卻不料兩百年後,等他恢複記憶之時,依舊是在普陀島上,依舊在那座木屋內,依舊是那位明眸皓齒令人心動的姑娘,只不過他的身份由年紀蒼蒼的裴懷,變成了正值青春的李未陽。

他唏噓了一陣,端起杯子,咽了口涼茶。

樂岚早聽呆了,過了半晌,才震撼道:“要不是兩百年前我确實出走過一次,我差點就以為,這故事是你編的了!”

她托腮回味,“這麽一說,突然想回島上看看了。”

“那就回去。”

“可是,我們才剛到雲內,地圖都還沒看過一遍。”

“山水不老,大不了回來繼續看。”

樂岚被他鼓動,“去完普陀島,我還想去窮桑。”

“嗯。”

“去完窮桑,我們去徐州吧。”

“好。”

答應之後,他才意識到不對,“等等,徐州?”

樂岚已經興沖沖站起身來,走出門外。

他無奈一笑,只得跟上去,但見夕陽西下,火燒雲漫天席卷,映得天彤地赤,山河鎏金。

便是塞北蠻荒之地,也有這等絕麗之景。

山川不老,日月長在。

何況他們有數不清的年年歲歲,足夠守見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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