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番外)
混沌開時靈兔出,游于天地千年。
我是這世間第一只靈兔,無依無存在世間游歷千年後被西王母收養,一直待在瑤池仙境。我生為仙胎,即便修煉懈怠也能化形。他們都叫我玉兔。
王母雖然教我術法,卻從不與我親近,也從不教我世間道理。
她說,你既生于天地,自游于天地,我不會拘束于你。
其他被嚴苛教導的弟子們都說,王母最疼愛我,我是她最喜歡的弟子。
我終日游玩,怠于練功,她也從不責備,只說,各有各的機緣。那些弟子們覺得我既生來仙體與他們不同,王母又偏愛于我,便都與我疏遠。我只能與山精草怪為伴,游玩瑤池仙境。
一日,我正在林中閑逛,突然天有異象。消息靈通的山鳥飛來傳信,說是那凡人成湯因殺虐過重,招致天譴。
後來晴空萬裏,一派祥和,天譴之像已破。聽說是那凡人選擇自焚祭天,以息天怒。
正是那時,王母突然派我去月宮當差,要我守着那寒冷孤寂的月宮。
我生性自由散漫,不願入職。
那是她第一次對我動怒,我被關在瑤池底下的地牢中。地牢由千年龍骨築成堅硬非凡,又有王母仙術加持,尋常術法根本奈何不了。
我平時怠于修行,本體是只兔子,攻擊術法只知微末,根本無法破牢而出,只能在牢中苦修。我集瑤池仙山之靈氣,夜以繼日修煉,終于五百多年後的一日破牢而出。我雖破牢,但也受了重傷,修為折損大半。王母派人捉拿我,我慌忙中一路逃到人間。
人間的靈氣微弱,我的傷恢複地很慢,僅有自保之能。之前世間游歷千年,我的藏匿術法如火純青。在人間他們難以尋覓到我的蹤跡,漸漸地就放棄了找我。
在人間我常幻化成一只尋常野兔,在鄉野田間游走。我到過北地,在茫茫雪地裏被雪狼追逐;也曾閑卧于東海一側,靜看碧海瀾波;去過南邊的山嶺樹叢,那裏和我在瑤池待過的林子很像。
人間百态,逃竄的日子裏我也看夠了。
終于,我到了西岐。
我來時,西伯侯姬昌剛剛上任。
田間地頭,我經常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們說,那是西伯侯。這裏和我去過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樣,這裏的君王不像君王。
西伯侯平日經常和農民們一起,在鄉野田間耕作,他是我第一個在田野間見到的王侯,毫無半分王侯的架子。
他的夫人很溫柔,常常帶着兒子來看他,他們都是很善良的人。
我喜歡待在西岐,我喜歡這裏的安靜與祥和。
不知道為何,最近那位夫人不常來田地裏了。等過了幾個月她再出現時,她的肚子已經變大了,走起路來有些吃力,他的兒子在旁邊護着她。
我知道,那是懷孕了。
我開始期待,她的肚子裏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又過了幾月,到了小麥成熟的季節,西伯侯已經好幾天沒來田地裏了。
以前我從不進城,因為我害怕見到人。
但是那天我在田裏等啊等,只覺得一陣心慌。于是我便偷偷溜進了西岐城,幻化作一陣風吹進了夫人的産房。
我輕輕趴在房梁之上,看着房間裏亂做一團。那位夫人虛脫地躺在滿是血水的床上,已經快沒了力氣,産婆們還在拼命喊着:“夫人用力啊夫人,孩子快出來了,夫人,用力啊,已經看見頭了!”丫鬟們用銅盆裝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送。
西伯侯坐在外室的椅子上,手裏拿着幾根草棍,不停地演算,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我看那位夫人快要支撐不住,于是暗中施法助她的孩子平安降生。伴随一聲啼哭,孩子出生了。我最後看了孩子一眼,便急忙離開。
我到岐山時,聽見了玄鳳鳴叫的聲音,是吉兆。
因為随意介入凡人因果,我被法力反噬受了傷。只能在岐山找一處山洞用來療傷,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後的夏天,我又來到了西岐,一片田野裏開滿了蒲公英。夏日炎炎,我喜歡吃蒲公英解暑。正當我慢慢悠悠地嚼着一株蒲公英時,一群小孩突然跑進我藏身的那片蒲公英叢裏,“哇!好多蒲公英啊!”憑借我身為野獸的靈敏與警覺,我打算悄悄溜走。
“看,有只兔子!快追!”
糟糕,被發現了,我在草地上狂奔。
突然間,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容。
就在我疑惑時,我徑直撞上了一棵樹,暈了過去。
沒想到我一世英名,居然要命喪于此。
真是羞愧,羞愧啊!
等我一臉羞愧地醒來,見到的是一張稚氣的臉,這張臉眉眼像他的父親,嘴又像他的母親,嘴唇微抿,總有股不服輸的勁兒。
原來是那個孩子啊,他已經這麽大了。
這個小孩居然還給我起名叫蒲公英!
我可是堂堂玉兔诶!
算了,他喜歡,就由着他吧。
我自出生起便沒有什麽大志向。無家時獨自游于天地,之後好似有了個家,身邊的人都在拼命修煉,而我卻覺得每天能夠吃飽喝足,此生足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還是獨自一人。
但在西岐,和他待在一起,一切都在變化。以前我只覺得人族狡詐,現在卻感動于他們之間的父子,兄弟情誼,這是我從未體會過的人間溫情。
後來他慢慢長大,我也慢慢愛他。
在這期間我有想過讓他見見我的真容。以前我常為自己的身份而慶幸,生來仙胎,即便法術不精也能活得自在。但是他只是個凡人,在他眼裏,我應該就是個妖怪吧。
後來他去了朝歌,我們分別了八年。
後來、後來……我就到了月宮。
我才知道,王母本就是要救姬發的,因為他就是下一個天下共主,恰好我去求她,那她就當給我個人情。
原來我又被坑了一把。
罷了,守月宮就當償還她對我的教導之恩了。
月宮孤寂,不過幸好後來從凡間來了個嫦娥仙子,我也總算有人為伴。
她見我常帶着那支白玉發簪,便問我:“這是誰送你的?”
我說是個男子,她便笑了,“是情郎吧,凡人男子贈女子發簪,寓意結發,是為求得此女子為妻的。”
原來……他想,求我為妻啊
他的妻
可以……是我嗎?
原來不是我的一廂情願啊。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吾夫姬發,你現在還好嗎?
我曾經以為,我們失去的那個八年,等他回了西岐就能彌補。但是沒有想到,短暫的相遇,緊接着的竟是永久的別離。
後來我常常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去朝歌該多好啊,如果他就在西岐當個普通世家子弟,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不過那樣的話,他就不是我的姬發了。
他雖然未入封神榜,但在人間受萬世香火,衆人敬仰,有很多人愛他,也是極好的。
他還在人間,那我就在天上守着他的人間。
他取的名字,真好啊。
蒲公英迎風而起,漫山遍野。
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