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造反嗎第 10 章 .三杯兩盞

趙二公子姓趙名瑞,在家中向來呼風喚雨,在外面慣于作威作福,京城中的名門望族都對他客氣有加,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連手指頭都用不着數,無非就是某個姓李的瘟神和某個姓冷的煞星。

他看見那粒豆子,幾乎一瞬間就确認了兇手是誰,轉身擡頭一望,李未陽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趙瑞想起被他從中作梗壞掉的好事,頓時湧起滔天怒火,擡腳就要去找他算賬。可在下一刻,他看見李未陽的身邊還有一個人,正從窗外往下看。

他認出來,這是冷家那位煞星,一時之間,竟拿不準主意,方才襲擊他的豆子究竟是誰打出來的,若是李家那個瘟神還則罷了,若是旁邊那位……

趙二公子神色變了一變,像有些忌諱似的,往茶樓上望了一眼,而後猶豫了片刻,竟按捺住了複仇之心,連被那花店店主沖撞之事也忘了計較,如同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逃災一般往相反方向溜了。

樂岚正興致勃勃準備看熱鬧,卻見方才還張揚跋扈如同鬥雞一樣的趙二公子,忽然收斂了一身炸毛,不但沒有反擊,反而對他們退避三舍,頓時起了疑心。

來來回回打了這麽多交道,她可不覺得趙瑞是個甘于吃癟的貨色,也不覺得自己這個郡主的身份對于此人來說有什麽威懾力,他行為如此反常,其中必定有鬼。

李未陽也察覺出了不對,道:“他今天莫非是吃錯了藥?”

樂岚搖了搖頭:“或許吧。”

她端起茶杯,杯沿方送到唇邊,耳畔忽然炸起一片振聾發聩的鼓樂之音,震得她胸口一陣發緊,杯子沒拿穩,半杯茶都傾了出去,衣服上頓時濕了一大片。

李未陽看她手忙腳亂,及時雨般遞過來一張帕子,樂岚一邊擦拭着衣襟,那翁翁铮铮的鼓樂聲仍不絕于耳,她心中無端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初九。”李未陽見她神情有恙,便問:“怎麽了?”

樂聲響了一陣,漸漸平息下去,她胸口悶得發脹,那鼓樂的餘音在耳室內仍然翁翁作鳴,她揉了揉額角,嘆道:“沒什麽,只是方才那聲音震得耳疼,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怎麽奏起這樣大聲的音樂來?”

話音甫落,便見李未陽古怪地地瞧着她,神情有些莫測,“什麽音樂?”

“就是剛剛那陣。”樂岚說着,頓時意識到有些地方不對,“你沒聽見?”

李未陽眉頭微微一跳,搖了搖頭,道:“沒有。”

她看向窗外,街上店鋪林立,人潮鼎沸,來來往往的客人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再看李未陽,他面上疑惑的神情也不像是假的,似乎真的不曾聽到剛才那陣喧天動地的鼓樂。莫非是她近日來疑神疑鬼,産生幻聽了不成?

這麽一想,她的腦殼就有些疼,須知神仙的耳目與凡人不同,向來沒有“幻聽”這一說法,除非是有什麽尋常人聽不見的聲音,剛剛給她聽到了。

只可惜她現在的肉身也是個凡人,神識在其中受縛,無法感應出方才那聲音的來源在何處,奏樂的是精怪還是大能,還是說,是某位仙友下凡路過?

她一激動,便将那舊案傳奇暫時抛諸腦後了,起身道:“我得回去一趟,今天便算是給你踐了行,此去江淮一路順風!”

李未陽張了張口,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她被茶水糟蹋得亂七八糟的衣衫,好心提醒道:“你就這般模樣出去?”

樂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裳還沒幹,出來時她穿了件淡水青的衫子,被茶水一澆,便印了一圈淺褐的茶漬。她倒沒什麽潔癖,只是如此招搖過市确實不大好看,尴尬一笑,道:“這下可沒法見人了。”

李未陽說了一聲“你且稍等”,便推門走出了隔間。

樂岚透過窗戶,看見他過了街,身影消失了片刻,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待回到隔間,将包袱交給她,樂岚帶着些許小期待,把包袱展開,果然看見一件嶄新的外衫,顏色樣式同自己身上的這件十分相似。

她捧着包袱感動道:“多少錢?”

李未陽道:“這是我的心意,不要錢。”

樂岚聽見這話,頓時受寵若驚,還未來得及進一步感動,便聽他又道:“你若知恩圖報,不如記我一個小小的人情。”

樂岚:“……”

方才她還感激他雪中送炭的無私情誼,轉眼就見到了這人的真實嘴臉,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拾來的饅頭不值錢,那點感動頓時蕩然無存。

她謙虛道:“那怎麽行,與其欠你人情,還不如欠你的錢呢。”

李未陽望了她一眼,幽幽道:“我覺得,我的人情在你這裏并不值什麽錢。”

這話聽起來有點抱怨的意思,除此之外,樂岚竟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以前似乎沒欠過他什麽人情,不知道這抱怨從何而來,便道:“我并非是貶低你的人情,只是不想讓你吃虧。雖然只是區區一件衣服,若我因此便占你的便宜,非是朋友所為。”

她自覺她的意思表達得十分清晰明了,李未陽即便是只貓頭鷹,也該聽懂了,可他聽罷卻愈發沉默,半晌才道:“不過三杯茶錢,算你我兩清了。”

樂岚換上了新的外衫,訝然發現這衣服的尺寸正好合身。

成衣店裏買回來的衣裝,剪裁上難免有些大大小小的偏差,由此可見,李未陽還是用了心的。想到這裏,她心裏有些小小的歡喜,瞧了一眼李未陽,卻見他仍舊悶悶不樂的樣子。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郁悶些什麽,将軍府和丞相府分立兩街,出了茶樓,二人只同行了一小段路,便彼此道別,各回各府了。

翌日,李未陽整裝備馬,南下江淮,樂岚留在家中侍疾,冷夫人的病症不是什麽大病症,服了兩帖藥也就好了,何況有冷将軍在身邊,老夫老妻體貼非常,用不着她費心照顧。

她左右無事,便溜達去了謝府。

不料謝顏并不在家,丫鬟說她往城西的晚籁亭去了。謝顏去晚籁亭多半是去作畫或者尋些詩興,她辭了謝府,便往晚籁亭去尋。

晚籁亭在城西金楓林裏,取其楓上聽琴之意,是個為騷人墨客所喜,極文藝風雅的所在,這個時節的楓葉剛剛長成,是一種鮮嫩的淺綠色,亭上鋪着琉璃瓦,成了萬碧叢中一點金,風景極為鮮活明麗。

謝顏果然在亭下,執筆對着樹林發呆,身邊只跟着一個侍墨的丫鬟,兩人都背對着樂岚,樂岚蹑手蹑腳走上前去,想吓她一吓,不想剛剛走近,謝顏幽幽地輕嘆一聲,轉過了身來。

她甫一看見樂岚吓了一跳,丫鬟轉身一看也吓了大跳,謝顏板起臉,輕叱道:“哪裏來的小賊,鬼鬼祟祟意欲何為?”

樂岚笑道:“我見佳人在此,故來竊玉偷香。”

說罷湊上前去看看她在畫些什麽,謝顏将畫卷展開,只見上面畫着寥寥幾座山峰,中間雲霧缥缈,峰下林木蔥茏,旁邊題了兩句小詩:曉月暫飛高樹裏,秋河隔在數峰西。

題不對時,情不對景,謝顏的眉間含着淡淡的憂傷,數日未見,樂岚不知憂傷從何而來,莫非是暮春将至,傷春了?

謝顏道:“宋公子送了一些新的徽墨,我今日便是來試一試筆。”

宋公子便是宋禦史的公子,花朝之前剛來提過親,據說是個很斯文儒雅的人,謝大學士雖沒有承下,卻也并未回絕,可見宋公子的待遇較其他幾位與衆不同,謝顏苦惱的,莫非便是此人?

樂岚問:“你可見過宋公子?他為人如何?”

謝顏道:“他是個青年才俊,為人也文雅大方,可我至多當他是朋友,但要談及婚嫁,我是不願的。”

樂岚寬慰她道:“你不願意,宋禦史還能勉強不成?婚姻之事雖說是父母之命,但為人父母總不會強迫子女心不甘情不願地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何況是你這樣的門第?”

大不了找幾個人把宋公子敲昏了擡出京城,在深山老林裏藏個三年五載,等謝顏終身大事已成,再放他回來。

可是敲昏了第一個宋公子,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更多了深山老林也藏不住。

被人喜歡無疑是件幸福的事,但被太多人喜歡,卻變成了一件讓人苦惱的事,感情這玩意兒真是難以捉摸。

樂岚對于兒女之情沒有什麽經驗,既沒喜歡過別人,也沒被別人喜歡過,沒辦法替謝顏排憂解難。二人在林間散步,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了一聲“謝小姐留步”,回頭一看,竟然是趙二公子。

花已經給他砸光了,故而趙二公子并未帶花過來,他打聽到謝顏來了金楓林,故而特來尋訪。

他不知樂岚也過來了此處,遠遠看見謝顏三人同行,只道是她帶着兩個侍女,此時乍一看見樂岚,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跟見了鬼似的,掉頭就跑。

可惜他跑得還是慢了些,樂岚在輕功上高了他不止一截兩截,沒跑出兩步就被堵住了去路,樂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從昨天到現在,見了我就跑,你跑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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