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栩栩端着水杯,随意地披着厚實的家居服。
見突然回來的薛江山,她也實實在在地愣了一下,“哥,你怎麽回來了。”
薛江山也恍惚了一會兒,直到薛栩栩叫他才回過神來。他放下行李箱兩三步走上前來,高高大大的人站在薛栩栩跟前,伸手就替她拉了拉快要滑落肩頭的衣服。
“事情辦完了就回了。”說完,又意味深長地低頭看着薛栩栩,“我怕我再不回來,你就得鬧離家出走了。”
這當然說的是跟蹤那件事兒。
要說,這事兒怎麽都該是薛江山的不是,但薛栩栩聽這口氣,怎麽這麽大義凜然呢!好像她不高興還挺沒道理的。
“吃飯沒?”
“诶?”薛栩栩莫名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薛江山怎麽一進門就問她吃飯沒,話說就算沒吃也正常啊,這大清早的四點鐘。
薛江山沒顧她,轉身就朝廚房走了去;薛栩栩自然屁颠屁颠地跟了過去,然後靠在門邊上,看着脫掉外套的薛江山挽起黑色襯衣的袖口,露出結實的手臂,拿鍋接水開火,找出幹面條、小蔥、雞蛋。
蛋打在白瓷碗裏,這邊又燒開了另一口鍋,筷子在碗裏攪動碰在碗口,乒乒乓乓的很有煙火的味道;薛江山也是熟練,手腕靈活,袖口的扣子卷在手肘處借着燈光一閃一閃地在薛栩栩的眼前晃悠。
薛栩栩低頭笑了笑,轉身放下水杯,雙手挽在胸口,“哥……”
“別說話。”薛江山沉着臉打斷薛栩栩。
眉梢一挑,乖乖地不說話了。
直到,薛江山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并強制她拿上了筷子。
薛江山也給自己煮了一碗,在薛栩栩對面坐下,可能是真餓了,也可能是不想說話,真就狼吞虎咽似地埋頭大口吃。
薛栩栩看了眼,把嘴唇一咬也低頭跟着吃了起來。
其實這三天就算程文清沒給薛江山說,李嬸也主動報告了薛栩栩的情況;沒第一晚那麽嚴重,東西也吃只是吃的少,除了逗大寶時說幾句話以外,就沒見說什麽了。
不過,這本也正常,薛栩栩跟其他人還真沒什麽好說的,程文清一個代溝,李嬸就是唠叨。
據說姜好悄悄來看過,沒讓薛栩栩見着面就徑自走了,說是怕見着了更麻煩。
薛江山知道,薛栩栩不至于尋死覓活,所以也是辦完了正經事兒才趕回來的,見着妹妹蒼白消瘦的小臉,也就故意板起一張臉給點壓力給對方。
這不,薛栩栩就乖乖地聽話把他煮的面給吃了麽,雖然慢,但是吃得很幹幹淨淨的。
是以,薛江山很滿意,随手抽了張紙遞了過去。
薛栩栩接過,又疊好,用棱角沾了沾嘴角的湯水,收拾妥帖後身子一倒靠在了椅背上,直勾勾地看向對面。
薛江山雙手擱在餐桌上,頭上的發絲被濕氣暖氣反複折騰,已經沒什麽型地亂搭在額前,看起來有些狼狽。
看着,讓人心疼。
薛栩栩咬了咬唇,試着叫了聲,“哥。”
薛江山嘆了口氣,兀自擡起頭來,眼眶裏有着閃動的光亮,他似啞着嗓子疲憊地說道,“栩栩,大哥……怕了。”
捏着衣服的手一緊,“哥,你別說了。我沒怪你。”薛栩栩逃避似地別過頭去,可是還是沒能遮掩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但有些事兒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輩子。
薛江山知道,薛栩栩又豈會真的不懂。
單單就是這些天,一個人的時候,薛栩栩就把自己窩在卧室裏,将薛江山給她收起的東西都給拿了出來,那些也都是以前的。
每一個物件上面都刻着一段或者好幾段的故事、回憶,把人心翻來覆去的抓揉,撕心裂肺的疼,酣暢淋漓的痛,當然也有回味無窮的甜。
薛栩栩起身給重新給自己倒了杯水,順道也遞了一杯給薛江山,晃眼瞧見窗外依稀可見的白光,知道離天明不遠了。
她瞧了薛江山一眼,“哥,後天你陪我去看看爸媽吧。”
薛江山,“……”
薛江山沒說話,擡起頭來怔怔地望着薛栩栩瘦弱的背影,緩慢地走出廚房轉向扶梯,瑟瑟地握着透明的玻璃水杯一步一步地踏上階梯,而每一步都分外的沉重。
既然決定是後天回去,自然是為了給薛江山休整的時間,所以即便難以入眠但薛江山還在自己的卧室裏躺了一整天,待到第二天又陪着薛栩栩一道去準備了好些東西。
做這些事的時候,兄妹倆都沒讓任何人插手,可兩人也都默契無交流。
終于到了出發回鄉的那一天,薛栩栩起了個大早,在衣櫃裏選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的襯衣外面套着白色的圓領毛衣,簡單的深色的牛仔褲,簡單素淨的運動鞋;又梳了個低馬尾,用簡單的黑色皮筋兒紮上,身上的首飾也都沒戴。
準備好後,就那麽靜靜地坐在了梳妝櫃前。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手機,短信那兒還有兩個未讀的标記。
她知道,是王昊的。
那天在車上時說回家後給他電話,但直到今天她都沒與他聯系,王昊擔心連來了好多的電話和短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薛栩栩只回了條短信,可顯然王昊也是察覺到了什麽的,所以聯系并沒有斷過。
又盯着桌面上的手機許久,薛栩栩終于将其拿在了手上,輕易地找到王昊的號碼撥了出去。
那邊很快地就接了起來,“喂,栩栩?”聲音裏明顯帶着清晨未睡醒的沙啞。
“嗯。”薛栩栩輕輕地應了一聲。
王昊那邊松了口氣似地一嘆,然後電話裏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想來王昊是為了不打擾老婆李琳所有起身走到了卧室外面,因為還有門把轉動的聲音。
“栩栩,你這些天怎麽了?”王昊不得不問,太詭異了不是嗎。
薛栩栩徑自淡淡地笑了笑,“我沒事兒,就是……”她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而回到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王昊,你能找到十二年前一個案件的資料嗎?”
“什麽案子?跟勵揚有關。”王昊關切。
“可能吧。”薛栩栩也是猜測。
“是什麽案子?”
“2004年11月,關于江城薛鼎豐。”
薛栩栩話音方落,那邊就靜了。或者,若說是靜,不若說是驚!
王昊默了許久,才捏着手機回了聲好,然後薛栩栩自然就将電話給掐斷了。
又坐了許久,直到門外輕微的敲門聲薛栩栩才起身開門随即跟着薛江山一道出了門。
薛栩栩的老家是在江城邊郊的小村莊,去一趟也得花上兩三個小時,可薛江山沒叫司機而是自己開車,就載了自己跟薛栩栩兩人。
車開在高速路上,車裏放着些老歌,都是薛江山那個年紀喜歡聽的,少了靡靡多了幾分振奮的感覺。
頭擱在玻璃上的薛栩栩,看着窗外閃過的風景,聽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歌曲,一路上竟然沒有任何的睡意。
是以,這三個小時的時間竟然無比的漫長。
到了村口,裏面的路窄不平,兄妹倆就抱着花提着東西下車步行,穿過毛坯的土草房亦或是低矮的小樓房,迎視那些探究的目光……倆人就那麽默不作聲地亦步亦趨沿着山路往前走。
翻了兩個小山坡好不容易來到山腰處,一座頗為豪氣壯觀的墳墓便進入了視野。
墳墓臨山面江,俯瞰整個村莊,說是風水的極佳位置,能庇佑後人福貴平安。所以這墓修建得也足以匹配它的地位,黑色肅穆的石碑,大理石的擺臺,四周環繞的矮牆以及石碑旁的兩頭石雕的麒麟。
碑上的刻字用金粉填充,定期維護修整,是以尚為踏入矮牆內就能清晰地看見墓碑上的字,那兩個似乎還十分鮮活的名字——薛鼎豐、韓芸芸。
“爸、媽,我和栩栩來看您們了。對不起,這麽多年都沒敢來看您們二老,是我們的不孝。對不起!”薛江山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薛栩栩看着,不是滋味兒。其實這墓地,薛栩栩和薛江山都只來過一次,也就是下葬那日來的,如今回首望去竟覺着猶如昨日,也正是因為這樣,倆人無須任何人的引導就能找到墳墓的位置。
也許,這十多年來兄妹二人早在夢裏來來回回許多次,或者可以說他們始終停在這裏,從未離開過。
薛栩栩走上前去,從帶來的東西裏拿出幹淨的毛巾和礦泉水,潤濕了就蹲在墓碑邊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沾了灰的碑面。
但,手指摁着毛巾每拂過一個字,心上就似被紮上了一刀,頭更是如撕裂般地疼痛難忍。
薛栩栩忽然一下跌坐在碑前雙手抱着頭大聲叫喊了起來。
“栩栩!”擺放香燭的薛江山見狀趕緊沖了過來将她抱住,“栩栩,栩栩你怎麽了?不待了,我們不待了,我們回去好了……”
抱着頭的薛栩栩擺了擺腦袋,她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向薛江山,無助地問道,“哥,為什麽我記不起,為什麽我一點都記不得!我真的很想記起來,為什麽我都忘了呢……哥,對不起,對不起我記不起來!”
022章 揣測與爆發